Ch.766 湿漉漉的良心

    朱莉·瓦伦丁叼着烟卷。

    半个小时前，她带人抵达了现场。

    说实话她不太想管这破事的。

    大漩涡都是什么货色，在世界另一侧混久了的仪式者都明白——抱歉，她得更正一下。

    所有仪式者都是一路货色。

    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能被称得上‘好人’的仪式者。即便是那历史中牺牲自己，运转仪式，使众神长眠的圣者黛丽丝。

    就像圣十字所言。

    她们这些凌驾凡人之上的‘怪物’，生来就带着‘原罪’。

    要踏着凡人的血肉与灵魂向上。

    大漩涡又算什么？

    看看永寂之环。

    这掌管死国的神灵真知道祂的信徒在售卖死亡与希望吗？

    那些没有钱，却渴望父亲、母亲或孩子的灵魂得以安宁的贫民，他们究竟要付出什么东西，才能换来一口松散拼凑的棺材和一句：

    您的家人终得安宁。

    私人联盟呢？

    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鬣狗。

    伊莱特艺术协会，圣十字，公正教会。

    大漩涡的诺提金灯可不是最该被取缔的。

    先停止收那些可怜人的‘信仰税’吧。

    朱莉咬着烟嘴。

    伦敦满是煤灰的滚烫烟雾在肺里缓慢扩张。

    “如果不是欠了她人情…”

    “大人？”

    “没什么。”

    朱莉·瓦伦丁烦躁地绕过水洼，正对准那欢场的大门。红日于伟大的圣十字背后缓缓升起，大地升温的同时，也让这位顾问女士越来越心焦。

    执行官进去没有多久。

    可时间不等人。

    一旦让教会得了消息，她就得亲自和那些人扯皮——如果可能，朱莉还是希望这些黑教服能尽快出来和她交接。

    “愿你和你的圣童在榻上多休息一阵…休息到下午…”

    她罕见的在清晨对万物之父祷告。

    “朱莉大人。”

    一旁的警探低声唤她。

    “我在祷告。”

    “不是，大人，这，这些孩子…”

    “什么孩——”

    朱莉抬起头，表情从不耐烦瞬间变作愕然。

    被几乎撕离合页的拱门中，无数男孩女孩蜂拥而来。

    像是朝着她。

    “…停、停下！站起来！都站起来！睁大眼睛！你们这群死了母亲的懒鬼！”

    即便朱莉身手不错，经验算得上丰富，也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

    她又不是牧师。

    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男孩，女孩，肤色不同的、难以分辨性别的。

    他们衣不蔽体，或有些又能从仅剩的布料中看出不凡的家境——他们或脚踝挂着铁链，或手腕拴着，全都拉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哗啦哗啦的摩擦中发出刺耳的杂音。

    朝她们冲了过来。

    在那些孩子的簇拥中。

    朱莉·瓦伦丁看见了一张熟悉且绝对难忘的脸。

    罗兰·柯林斯。

    这个往日还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转眼却成了审判庭执行官的男孩…

    应该是男人了。

    朱莉弹飞烟头，拔出枪，正要上前。

    接下来，她目睹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副画面：

    那金眼的混蛋高举双臂，把孩子们的注意力全吸引到身上，接着，做了个‘枪’的手势，直直朝向某条人来人往的大路——那通向西区最繁华的商业街。

    “死亡——竞——赛——”

    他拉了个长音。

    然后落地。

    “开始！”

    一声令下。

    所有孩子就像上满发条后被松开的人偶，疯了一样向零散的包围圈发起无惧生死的冲锋！

    朱莉·瓦伦丁愣在原地。

    坦白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像在餐厅用餐时，忽然有个人抢过你的餐刀，用它把自己的左眼剜出来，跳了段舞，喊着‘六十七个苹果比三块蛋糕重太多啦’——

    你也会发愣的。

    就一个刹那。

    孩子们与警探组成的松散包围瞬间拉进了距离。

    警探或丹·巴奇带领的警察们大喊、警告，退缩，左顾右盼寻找自己的上司，等待命令，迟疑拔枪，又继续迟疑是否要开枪。

    以上的所有环节，都给了正在冲锋的孩子们更多冲向希望的时间。

    一转眼，他们就与警探短兵相接了。

    一个块头最大的黑肤男孩闷头撞开了并不紧密的圈子，他被一个手脚利落的警探制服，却又被更多的孩子撞开，用铁链砸开，如不可抵挡的希望洪流般咆哮着远去。

    黑发青年的笑声像一句最恶毒地奚落。

    朱莉·瓦伦丁迎着洪流，边踹倒那些不长眼、往她身上撞的，边举起枪，朝天开了几发。

    枪声让场面安静了一瞬。

    一瞬。

    却无法驯服人类求生的本能。

    半秒后，咆哮再次轰开了数道大门——大门千疮百孔，混杂着警察们的喝骂与惶恐地喊声：

    ‘我们该怎么办？’

    ‘对孩子开枪吗？’

    朱莉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攥住罗兰的领口。

    “你，在，干，什，么，执行官。”

    可被她抓住的男人却倒吸一口凉气，在她地凝视下，神色竟变得惊恐起来。

    “这些小杂碎袭击了我，朱莉顾问。”

    “…你说什么？”

    “他们和大漩涡的人口贩卖有关，顾问‘大人’，”罗兰面朝远处：“为逃命打伤了我。”

    瓦伦丁：“人口贩卖？被贩卖的？”

    罗兰一脸吃惊：“否则他们是贩卖者吗？我的父神，这些大逆不道的、还没有车轮高的小怪物竟然私底下贩卖我们帝国最精锐的士兵去印度——那实在罪不可赦哇…”

    朱莉看着他那张俊脸做出怪样，嘴里说着不像人话的人话，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

    下一刻。

    枪又响了。

    砰！

    女人猛地回头：“谁让你们擅自开枪的？！”

    某个混在人群中的警探一脸正色：“我们不能让这些野蛮人的后代到西区，大人，会惹出乱子的…”

    砰！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在高矮不一的背影上开出一朵朵绝望之花。

    “我帮你找出不听话的叛徒了…不用谢。”

    罗兰眨眨眼，把手掌卷成桶子围着嘴巴。

    “快抓住这些小怪物，他们一旦跑去西区商业街或人流最大的剧院门口将一些不该提及的事情公之于众恐怕整个国家都该为之战栗——”

    朱莉想要掐死他。

    “你疯了？罗兰·柯林斯？”她把他向自己拽了拽，低怒道：“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他们又不是女王的衬裤，为什么不能？”

    罗兰落下手臂，按住朱莉的指头，一根根、一点点缓缓掰开。

    他表现出的力量让女顾问极其心惊。

    这才多久？

    他…

    他到第几环了？

    “有些人的良心常年阴冷潮湿，漉漉难干。他们不想把这可爱的小东西拿到太阳下晒干，谁还能逼迫贵先生与娇小姐们这么干？”

    罗兰整了整领口，视线越过朱莉，望向那条染血的长街。

    朱莉·瓦伦丁神色复杂，跟着转过身，于枪声中长久地沉默。

    你的确没有强迫他们到日光下晾晒良心。

    但你掀开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