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我那诡计多端的父皇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吃不起肉肉字数:5489更新时间:25/04/05 00:01:12
    光天化日之下,李明坐上马车,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就如他静静地来。

    如今的辽东就如同一台粗野的泥头车,向着他既定的路线一路狂奔。

    李明没有踩刹车的打算,也懒得搞什么迎来送往,拎包就走。

    韦待价作为两州的刺史,留在当地主持工作。

    薛万彻则忠诚地遵守几个月前的那封朝廷调令,前往营州都督府履职,与薛仁贵一起打入内部。

    此外,长孙延和房遗则也自愿留下,处理一些行政和财政上的“扫尾”的工作——

    其实就是找个理由赖在辽东不走。

    因为行政和财政永远都有活,永远扫不完尾。

    三小只中的第三只——尉迟循毓——则先和李明一起回长安,对高句丽的渗透工作则暂时交给吴大娘顶着。

    因为李明酝酿着对情报机构进行改组。

    现在,他有一拨密探在长安,以长安报社为掩护,“编制”上属于报社。

    另一波密探在辽东,自成一个部门,是“政治委员会”的组成部分之一,控制着长安报社辽东分社。

    这样显然是权宜之计,机构得要改一改,当着尉迟循毓、狄仁杰和来俊臣的面,大家一起将职能捋捋顺。

    否则,到时候两边打架就不好看了。

    回京的路上,侯君集跟李明同坐一车。

    尉迟循毓这个小莽夫,则骑着马儿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狂奔。

    窗外阳光明媚,辽东街头人来人往。

    耕地的、铺路的、做买卖的……辽东人仿佛有忙不完的事,走路都带风。

    甚至连宽敞的驰道都显得拥挤起来。

    而在驰道旁,更新、更宽敞、规划更科学的“州立驰道”,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了。

    加上营州官方和隐瞒的总人口,李明治下的辽东有将近二十万人。

    足以让他从乡科级升级为——嗯,大一点的乡科级。

    而这二十万人,已经开始卷起来了。

    就这么把高句丽的本土产业都卷死,让他们变得一刻也离不开我们,然后随我们摆布,予取予求……

    咩哈哈哈!

    李明满意地从窗外收回目光,暂时闭了闭眼。

    一方面,外面的阳光太耀眼了,视线进入漆黑的车厢里时还需要适应一下。

    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沉淀一下雀跃的心情。

    即将离开热火朝天的辽东,回到长安的深深宫阙。

    从地方军政一把手,到宫里最小的皇子,他需要尽快完成角色的转变。

    李明其实也想和两位小伙伴一样,赖在辽东不走了,他也不想回到逼仄狭小的宫里。

    虽然太极宫占地广大、气象万千。

    但哪里比得上祖国广阔天地的一根毫毛呢?

    更何况,回宫就意味着,他得应对狗屁倒灶的宫斗政斗,面对笑里藏刀的太子和皇兄们。

    这让他很不爽。

    在这种毫无建设性的事情上内耗,除了浪费时间和精力,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结果。

    还是吃得太饱,应该让他们都体验一把上山下乡……

    李明收拢心绪,看着侯君集道:

    “所以,按照房玄龄的说法。

    “魏征是误以为我是辽东大乱的罪魁祸首,而父皇迟迟不愿对我动刀兵,所以被活活累死气死的?”

    在邮路畅通以后,信使就陆续送来了房玄龄亲笔书写的密信。

    主要是向李明介绍,这段时间朝廷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至于太“火星”。

    至于民间的情况,长安报社的小细作狄仁杰也一直在向他汇报。

    虽然中间有十天半个月的“时差”,但总好过没有。

    侯君集默默点头:

    “房相的信中是这么写的,朝廷仵作勘验无误,已经回巨鹿老家安葬了。”

    唉……李明轻轻叹气。

    因为立场原因,李明与这位后世闻名的名臣没有什么交集。

    只记得是个严肃中不失圆滑的老头。

    不过,尽管立场不同,甚至这位老臣是死在力谏皇帝征伐辽东的中途,是他不折不扣的政敌。

    但不可否认的是,魏征的立场是始终站在大唐这边的。

    是出于忧国忧民、而非党同伐异,才做出这一系列举动。

    换位思考,如果李明站在当时朝臣的角度、被浓厚的战争迷雾所欺骗。

    他也很可能会做出类似的行为。

    所以,对于这样一位忠臣,李明抱有敬意。

    也就是因此,他对李世民的后续操作感到不解:

    “难道没有人为魏征之死负责吗?”

    他李明虽然有点割据为王、欺瞒朝廷、自立中央等等小动作。

    但好在误会及时解开。

    不但没有惩罚,甚至还有奖励。

    但其他乱信谣、乱传谣的大臣,却也一个都没有被惩罚。

    这就有点抽象了。

    好像死了一个魏征以后,大家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在朝堂上嘻嘻哈哈。

    “房相为此私下里问过陛下,陛下是这么回答的。”

    侯君集解释道:

    “政事复杂,哪次朝会议题不是几波人各持己见、互相争辩的?

    “如果大臣每说错一次,都要遭受惩罚,那朝会也不用开了,以后谁还敢说话?”

    乍一听,此话似乎有理。

    但李明总觉得李二在这里玩了一手偷换概念。

    正常提意见有对有错很正常,只要出发点是好的,即使如魏征,李明也不会怨恨。

    但如果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朝堂上造谣传谣,甚至搞成明末那样的恶性党争。

    那绝对是应该严厉制裁的。

    就像带清老铁皇太极,当投靠他的这帮亡明清流又有搞党争的苗头时,他果断大板子伺候。

    “不过,也不能说没有人吞到苦果。”侯君集有些幸灾乐祸道:

    “太子和长孙无忌,显然因为这起而失宠了。

    “房玄龄说,陛下已经几个月没有和太子说过话了。”

    每次在私下里提起太子时,侯君集都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殿下”这个固定后缀,以表不屑。

    “是因为父皇把编造谣言的罪魁祸首,归到了我的那位皇……皇兄头上吧。”

    李明也有些拿捏不准,是应该叫“太子爷”还是“太子娘”。

    侯君集眉头一扬:

    “听您的意思,太子也是背锅的?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他?”

    李明沉吟许久:

    “难说。陛下与太子龃龉数月,按理说,太子应该立刻收手才是。

    “就算太子上头了不肯收手,长孙无忌是聪明人,他也应该会劝阻才是啊。

    “甚至魏征也是太子一党的,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太子的谋划,魏征一定能得知一二,何至于被气死类似?”

    侯君集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然而并没有,按照房玄龄的说法,直到长孙延亲自赶赴长安、澄清一切以后,质疑声才逐渐消止。”

    “再者……”

    李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针对我们的这一轮攻击早有迹象。

    “刚启程前往辽东时,就不断有人诋毁你、韦待价和李道宗,连薛万彻也受此牵连,被贬到了营州。

    “这种毫无章程的行事之法,不像是长孙无忌所为。”

    以他的亲身体会,长孙无忌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朝着命门去的。

    比如那次率禁卫军围困立德殿,以及那次过继事件。

    而像这次,用一眼假的流言充斥朝堂。

    除了消耗皇帝的耐心、给太子降了一波好感以外,很难有什么作用。

    显然不是长孙无忌会干出来的蠢事。

    “您的意思是,朝臣们掀起的这场针对您的风波,背后并不是太子?”侯君集十分怀疑:

    “难道是他们自发的?”

    “或者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李明道:

    “一切乱象的背后,有着明显人为操纵的痕迹,这些大臣们进退有序,显然是形成了攻守同盟的。”

    在辽东经历了大半年的磨砺,当了大半年一把手之后。

    李明已经锻炼出了根据属下平直的文字汇报、就能发现蛛丝马迹的能力。

    侯君集:“那会是谁呢?”

    李明:“谁从这次乱局中收益最大,谁就是真凶。”

    然后,李明发现侯君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不是哥们,怎么可能是我!”李明嘴角一抽。

    侯君集指着李明:

    “因为这次事件,显然您的收获最大。”

    把辽东从上到下收拾得服服帖帖,只要李明敢吼一嗓子,两个州二十万虎狼就敢立刻改旗易帜,凶猛南下。

    而且他这一番作为获得了海量皇恩,为辽东赢得了巨大的物质利益和制度便利。

    甚至朝廷为此专门改变战略,不碰高句丽,基本默认了高句丽作为辽东军镇后花园的事实。

    连生母杨氏也沾了光,连升两级,成为与阴德妃平起平坐的杨德妃。

    至于他这一战白手起家、以少胜多、抵御外侮,更是堆满了buff。

    为他在朝野赢得了巨大的声望,算是就此立了棍儿了。

    在战争光环下,没人再敢小瞧他这个孺子了,完全称得上是他辽东节度使的立威之战。

    这边他名利双收,另一边太子惨遭唾弃。

    谁是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一目了然吗?

    “那是我天纵英才,应对得当,超出了幕后主使的算计。”

    李明白了侯君集一眼,觉得他座下的辽东双花红棍,有点把他的天才当成常态了。

    “假设我能力平平,无法力挽狂澜,假设一切按照幕后主使的预计,辽东事件的走向会是如何?”

    李明设问道。

    侯君集抱起胳膊,缓缓做起了推演:

    “辽东……恐怕会彻底沦陷,你我生死不明,就算还能活着撑到朝廷的解救,作为败军之将,也是颜面尽失。”

    “那太子那边呢?”李明提醒道。

    “至于太子……在一切水落石出以后,也不会落得个好。如果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恐怕更会引起陛下反感……”

    侯君集缓缓地说道。

    李明拿出纸笔,简单画了一个跷跷板似的图形:

    “我遭殃,另一端的太子也遭殃。那么谁会渔翁得利呢?”

    “另一个有望帝位的嫡皇子……”侯君集几乎脱口而出:

    “魏王,李泰?他是搞得朝堂乌烟瘴气的那个人?”

    “从结果来看,他应该是最有动机的那个。”

    李明在跷跷板的中间,重重地写上了李泰的名字。

    这位胖胖的、必须以轿子代步的皇兄,与李明同样交集不深。

    仅有的几次交流中,李明就能明显感到,李泰一直把自己视为棒槌:

    没事了就用李明敲打一下太子,为他争取夺嫡的筹码。

    只是李明一直没有接招,当他不存在,让他渐渐淡出了自己的视线。

    “所以这次他索性自己上手,利用我在辽东的遭遇大做文章,明着攻击我,实则在攻击太子。

    “甚至这次还一石二鸟,顺便除掉了魏征这个铁杆太子党……

    “真的是这样么?”

    李明不是很拿得准。

    李泰在朝廷同样深耕多年,因为受到的皇恩浩大,屡次逾矩,所以朝中也有一批投机客转投他门下。

    若是李泰最终扳倒了李承乾,成为太子登临大宝。

    那这些投机客也原地飞升,成为从龙之臣了。

    李泰是有这个能力,在朝廷掀起这场风波的。

    “岑文本和刘洎,房玄龄说,此二人在朝堂上跳得最欢?”李明问询地看着侯君集。

    侯君集介绍道:

    “那二人是朝中清流派的代表,在皇子中并没有明显的倾向性。

    “不过他们都是魏王文学馆的博士。”

    李泰是得了皇帝的许可,在长安开设文学馆、广纳贤士的。

    不过参加文学馆,并不一定代表着两人都是铁杆魏王党。

    因为文学馆的博士太多了,组织十分松散。

    魏王慷慨解囊,只要肯来挂个名,都能领到一份讲课津贴。

    所以天下名士趋之若鹜,倒并不一定在政治光谱上偏向李泰。

    “他们两人最后怎么了?”李明问。

    侯君集耸耸肩膀:

    “没怎么,连一个月俸禄都没有被罚。

    “倒是张亮有了变动,到河北道担任巡察使了。”

    虽然不知工部尚书被贬的具体原因,但大家猜都能猜出来——

    张亮是陛下的密探头子,情报有误,他自然得背锅。

    只不过,这口锅轻得出乎意料。

    “河北道包括了辽东。

    “用张亮盯着我……呵,倒也是物尽其用。”

    李明没有笑意地一呵。

    张亮显然与李明一派不对付。

    之前就举报侯君集谋反,两人有了嫌隙。

    现在,他又造谣李明不成,因此被贬到了地方。

    对李明派系的不满肯定变本加厉。

    问题来了,一方面,李世民对辽东慷慨解囊,要什么给什么,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好像完全放开了。

    而另一方面,却启用与李明有隙的前密探头子,让他盯着这边。

    加上一堆朝廷虫豸依旧任用……

    绕了一大圈,问题又绕回来了。

    李世民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总感觉……

    “父皇好像一边在扶持着我,一边又在庇护着我的对手?

    “这是某种政治的平衡术,前进两步后退一步,还是……

    “难道……他想打擂台?”

    李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侯君集看了小主君一眼,说出了房玄龄不知道、只有他这个吏部尚书才知道的密报:

    “听说,李世绩等一票文臣武将,即将进入晋王府任职,辅佐晋王李治了。”

    李明眼皮剧烈地跳动。

    完了,李世民还真想打擂台!

    怎么,难道皇帝老子改变主意了,决定让皇子们竞争上岗了?

    还是说,仍旧是老一套,用他和李治这样的磨刀石,来磨炼真命太子的能力?

    想不通,想不通。

    帝王心术,让人捉摸不透啊……

    李明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了窗外。

    他们已经进入了幽州地界。

    虽然与平州相邻,但气氛截然不同。

    岔路口上,民夫们赶着成队的驴车,慢条斯理地运送着货物,与他们相对而行。

    他们虽然比辽东人更为壮硕一些,衣裳也更整洁厚实。

    但他们目光无神,脚步也懒懒散散的,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松弛感。

    其实大唐别处也差不多。

    农业社会并不是时刻都紧绷的,在农闲时分,并没有那么忙。

    只有辽东这地方,被李明打了一管鸡血以后,从上到下都紧绷了一根弦,开始疯狂地卷了起来。

    “他们在……运送生铁?”李明嘀咕着。

    这群人显然不是在将这些战略物资输往辽东。

    因为辽东现在正在快速攀产能,到处是矿井,铁价暴跌,已经不需要再从内地输入生铁了。

    而且辽东在东北,而这支运输队在岔路口拐了个弯,继续向西北前进。

    那是长城外,大漠的方向。

    “也许朝廷或幽州有什么安排吧。”

    侯君集没话找话,嘀咕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两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将这个细节抛诸脑后。

    (本章完)